雾森

😭😭

雪楼三饮:

 （小料全文释出）

一．

我自幼对人情有着淡薄之心。因为父亲过早离世，母亲在短暂的一生中将仅有的生趣留给我，而剩下的心力在平静地迈向死亡，等待与父亲的重逢。

人生不够长，便不知何为“深厚的关系”。 每当看到母亲思念父亲，如我能感同身受，就能想出安慰她的话。

可我一再觉得，在这个弱者无外交的世界，凭着这副病弱之躯不会有人愿与我并肩同行。弱小若能学会巴结也是一种生存之道。我渐渐发现，所谓的强者大多喜欢从弱小者身上映射强大，我更不愿与人为伴，把孤独变为清高。

我常常问自己这样孤独的生活会持续多久。

可若我有朋友、有爱人以后，又该怎样面对那些无法逃避的、沉重的离别？

 

十三岁那时，我想我大概有了“朋友”这个概念。

在那个百业萧条的年代和我稚嫩莽撞的年纪里，我遇见了Bucky——James Buchanan Barnes——这个每次念及或者书写时内心都会感到悸动的名字，它的主人的命运从那时起与我联结至今。

 

 

二．

我忘了是Bucky先注意我、还是我先注意他的，这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倒是记得我最初那个别扭的样子，明明无比渴望有一个好朋友，但当有人走上前时，我又百般躲闪、给他重重试探和考验。最后，我看到Bucky如此优秀、美好，可心里还是不相信，上帝竟会给我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我内心认可他的那刻起，仿佛有了护身符：我有了分担忧愁之处、分享欢喜之处，简陋的家有了笑语盈门，昏暗的路途上的我不再形单影只。

青少年时期的我同时患有好几种慢性疾病，身体就像一个病症轮番上阵的战场。以前总觉得活下来仅需要勇气，有了Bucky以后我才知乐趣和引诱也是活着的动力。我曾以为我和这个世界的热闹没有关系，是Bucky带着我，从校园到街市，用轻快的语调说，看呐外面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现在虽然不景气但以后会变好的、来吧哥们今天可以在外面好好玩一场……那时候再苦的日子也要有点盼头。Bucky的眼睛像一扇镀了光的窗，从他视角看去，处处都是晴朗。

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可Bucky却给了我很多。我怕失去Bucky。有次询问他，他这么好，我能给他什么、为他做什么。

Bucky愣了，我知道他心里有答案，可他却说，你只要做你自己，Steve。

一个好朋友不是前来改变你的，他是为了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有些话我不曾对Bucky说。我想成为的那个更好的人，就像他。

众所周知Steve Rogers这个矮小子自不量力、爱惹事非。谁让布鲁克林里有打不完的混混呢？Bucky在我每次就要打输的时候前来救急。他从不认为我是个惹事的累赘，哪怕我后来因为打架毁掉了他的约会。

我在做正确的事，Bucky也如此认为。他保护我、与我携手共战，不仅仅出于义气，我们心里有共识：这是在做正确的事。Bucky于我的意义，他作为我生命中第二个保护者出现，让我知道身体强壮才更有能力去维护正义。Bucky给予我的被保护的感觉是难以描述的好，以致于我日后更想保护他、保护更多人。一个更好的我中，必然会有Bucky的影子。

 

我一直在把自己变得更好，可有件事必须承认——我是有私心的。

 

在十八岁的时候，Bucky身边已围绕着各种女孩。他们家开始为他看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说早也不早了，在动荡时期能顺利安家置业对Bucky来说是件好事。

不要像我一样。

那年我母亲去世，她的离去让我充满遗憾，那年她还那么年轻，没有享过什么福；可我也有几分解脱，她脱离了苦难的人世和肺病的折磨，与父亲最终重聚。他们葬在一处，这样很好。

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最困难的时期挺过来了，现在想想也没有太糟，全靠那时有Bucky在我身边。原来再坚强的人都需要朋友，就像风筝需要被一根线拉住，人得有必要的牵绊。

Bucky从未见过我消沉的样子，如果我再那样下去可能会把他吓坏。

他对我说，Barnes的家门永远为我敞开，那里是我的第二个归宿，他就是我的家人。

他说，我会陪你走到尽头。

那段时间，我的内心被这场正式的离别震慑。我害怕会再失去仅有的家人。Bucky。

我时常重复他对我的那句话，我会陪你走到尽头。可谁知道尽头有多远，我们在何处分离。不久的将来，Bucky会和某位美貌温良的女孩订婚，我会坐在教堂的宾列前排，最近距离的看着他结婚。那时候我该保持距离了，他会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不再有精力陪着我、保护我，做讨我开心的傻事。这些我都有预料。走到尽头——这种海口怎么能当真？

当我这样质疑的时候，心里已经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情愫。

我还不会爱，就先学会了占有。

 

结婚这件事，每一个相信爱的人都曾幻想着练习。Bucky尤为严重。

他父母的婚姻一定给他留下了温暖美好的印象，才让他这么热爱家庭、善待女孩。

我问他你会结婚吗？

Bucky很快回答，会。

我的心里一沉，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他问，Steve你不想吗？

我回答，有想过，怎么不会不想？

Bucky理所当然地想到什么。他伸手揽着我的肩膀，说，当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定会想结婚。要为了爱而结婚，别像我们的某位邻居，为了钱娶了一位凶悍的女人，这样的结合会带来很多麻烦。

我告诉他，如果我要结婚一定会和自己深爱的人。

Bucky说，那我们就一起等待她的到来，总有一位善良美丽的女孩知道我的Steve有多好。

我苦笑着看着Bucky，年轻的他眼中尽是期待和欢喜。未来到底会不会有那个人，让我爱她胜过爱你。

那时我年纪轻，我想我只是暂时把爱寄托在最好的哥们身上。我期待某个女孩来到我身边，那样我又能潇洒地和Bucky走在一块儿，我不落后，他不必等我，我们可以同时结婚，再次做邻居，一起在午后的花园里喝茶畅谈。我们的人生像两条紧紧挨着的平行线。这样多好。

为实现这个愿望，我和Bucky一同努力。但凡有约会聚会总是叫上我，我也每叫必到。

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所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太多、下太狠的决心。当我没有再在第二双眼睛中看到肯定时，我便决定收手了。时间一久，我真的发现没有哪个女孩会像我唯一的好哥们这样喜欢我肯定我，她们质疑我的同时也在怀疑Bucky——他的热心和眼光是不是有毛病？但我还是喜欢出去，就当自己在和Bucky约会，我的爱依然小心地寄存着。只是Bucky依然为我的事忙碌，这甚至耽误了他自己的事，他和家人承诺说如果我没有着落，他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组建家庭。Bucky家人热心、善良，也赞成他这么做，毕竟结婚这件事对于布鲁克林最受欢迎的男孩来说没什么值得操心的，迟一点也没关系。

有好几次我心口不一地劝他，放弃吧，没有人愿意像你一样去了解Steve。

但Bucky是个傻瓜。

一天，我从工厂里下班准备回家，Bucky在门口等我，我知道又要有约会了。他穿着普通的衬衣，把头发梳整齐，走在我旁边熠熠发光，引人侧目。但我心情很好，因为有Bucky，而且所有人在关注他的时候他在看着我。

Bucky告诉我今晚有个聚会，会有其他城市来的同学参加，让我跟他一块儿去。我欣慰地笑了，说我不想再约会了。我尽力了Bucky。

这不是我第一次拒绝他，而这次，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失落。他也要开始放弃了吧。

别这样。Bucky带着央求的语气。他真的把我们的那个承诺看得很重。

我们两个无言地走在路上，他大约在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我先开口说，Bucky我最近有些累了，不想继续花心思在这件事上，我们都应该歇一阵。我没有直接说出不想结婚的话，那些话只是安慰Bucky。

这个缓兵之计很有效果，希望重新回到Bucky眼中。

他突然说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话。Bucky说，如果我是女孩，我一定会嫁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长得比你高。

我停下脚步。他立刻被我脸上的表情逗笑了。我没太在意，说，哥们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Bucky说，不，我是说认真的——如果我是女孩，我一定会嫁给你。

他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听得心惊胆战，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一直以来藏好掖好的感情被他察觉了。

没有一个女孩主动看到你的灵魂。Steve，你和病魔缠斗时你的生命力告诉我你有多强大。正因如此你从没把自己当弱者看，你永远在抗争，和疾病、和那些小混混。你的眼睛不好，却喜欢画画，颜料总是弄错还得我来告诉你……看你，总在拼尽全力的靠近美好。以后你要主动和女孩多说说你这些好处，告诉她生命的方向和意义。总会有人动心的……

我看着Bucky的眼睛听完这些话的。我认真地告诉他，如果你是女孩，我现在就跟你求婚。

仅有这一个条件拦截着我的冲动。我们平静的对望。

终于Bucky又大大咧咧地揽过我，继续往前走。他当时比我高，这使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Bucky啊，我总喜欢说你傻瓜，可我自己也是。

 

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与Bucky联系起来，想看着他幸福。在Bucky二十三岁的时候与一个叫Clara的女孩交往，我能感受Bucky热恋中的快乐，Clara很包容我，愿意同Bucky一起为我约女孩子。这大概是当时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状态了，再过一两年，Bucky结婚，我继续以朋友的名义爱着他。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一切将平静有序的进行。

那时我最简单的想法就是想和我最好的兄弟上战场，一起保卫家国。Bucky一次就通过了征兵体检，我跑遍整个区的征兵地点都还是被拒掉。不可思议的是，Bucky在知道这事后一反支持我的态度，劝我不要参军。

我的理想不是从战争中获得功绩，我对欺凌和战争都深恶痛绝，唯一能阻止它的办法就是参军，把自己投入其中以微薄之力把它推向终结。这些，Bucky当然知道。我跟他争辩说，我能完成征兵的训练，只是有些慢。Bucky说，打仗不是街头干架，慢一点就会丧命，Steve你好好待着，Bucky哥哥会拼尽全力让战争远离你，等我回来。

然后为了安慰我那几天糟糕的心情，Bucky在临行前还和Clara一起为我弄了一个双人约会。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未来展上，我遇到了Abraham Erskine博士。后面的事接踵而至，我将一生串联起来才发觉与Erskine博士的见面那时起我的命运已被改写。

第二天，我没有告诉Bucky我获得了入伍的资格，我不确定这是否是有效的，想让Bucky走之前放心一些。

Bucky是乘火车走。我们在车站送别，我看到他身穿整齐的军装，提着棕色牛皮箱子，和家人、女友一一吻别。我站在远处等他，我们分别留了时间给对方。

多少高大的青年经过我的身侧登上去往前线的列车，年轻的脸庞书写着热忱壮志和淡淡的离别之苦。千千万万普通人之中有我最心爱的人，这趟列车会把他带到战场，带到死亡身边，我心中有太多感慨和遗憾。想到这里，我看到Bucky正朝我走来。我知道我的脸色不太好，试想我没有爱上他，我们还是普通的朋友，我还会如此心痛吗。等他走近了，我只想伸手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他就抱紧了我，伸出去的手只好拍着他的背。我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此刻最令他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我了。Bucky一直不停地说，等我回来，等我回来。Bucky以为他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但到我面前时它们被全部倾倒出来。我的Bucky，他也有普通人的脆弱，没关系，都存放在我这里。

怀抱分开后，我故作轻松地笑话他，千万别哭鼻子。Bucky笑了笑，对我敬了个又痞又傻的军礼，转身登上火车。

车很快开了，车窗边挤满了挥别的手臂，我再也看不到Bucky。

这是我们认识十多年以来的第一次郑重道别。

飞驰而去的列车的影子还停留在脑海中，我如约来到征兵点——快了，Bucky你得等着我。

有了Erskine博士的推举，我顺利进入军队，还在新兵营里摸爬滚打时Bucky已远在欧洲。我变回独自一人，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我从战况猜测着Bucky的喜忧，在走之前我留给房东一些钱，如果有信便让她把信转寄给我。

一个月后，我收到Bucky的信，公共信笺被蹭上灰尘和指印。我吃着干面包就着水，读Bucky的一语一句，听他说一切安好。

信一封一封地来。

Bucky用调侃的语调说前线的故事、说他和同袍的相处。

他告诉我所有未见识过的事，像为弥补我没能参军的遗憾。

他什么都说，除了思念。

唯有一次他说到结婚的事。他仿佛在跟我商量，战争结束后我们就去教堂，挑选什么样的鲜花，订哪家裁缝店的衣服。

我想回信对他说，等你回来再商量这些。

但我没法告诉他我已经在新兵营，需要解释的东西太长、时间又太有限，一些话只能留到我们见面时说。

后来我参与了血清实验，我曾经很想让他看到体格巨变后的样子。可这个念头很快取消了，接下来的我跟随文工团到各个营地演出，虽然身在军队，却与战场无缘，那是我最无奈和尴尬的日子。我担心黑压压的人群中有Bucky，他会不会认出我，他会如何看待我，是跟随着其他士兵大笑还是沉默的观看？

 

到了军队里，我曾想尽办法联系Bucky，打听他所在的部队、尝试着给他写信，可这些都失败了。直到我看到Phillips上校为他预先打印的阵亡通知书。前所未有的恐惧在我心中轮播，我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去救回Bucky。没有办法也要想尽办法，哪怕没有一丝希望，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Bucky——我至今都无法失去他。

作为，永远比情绪有用。我奔向我渴望的战场，奔向我爱的人，为他战斗。

当我在黑暗的地牢中寻找Bucky的身影，祈求下一扇铁门里会有他。最后我在实验室的台子上找到Bucky。我不知道那群人对Bucky做了什么，直到他能站起来跟上我走，我才稍稍放心。

受伤的Bucky还保持着让我先走的习惯，而此时的我站在他身前是为了保护他。这种令我自豪的感受还是第一次。

不，应该说，救回Bucky是我此生第一次感到自豪的事。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等同于正义，都是能令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

所以我挺享受Bucky为我激起的欢呼，这次是Steve Rogers生命中独自打的胜仗——为了最爱的兄弟，为了那些差点放弃的战友。

 

“美国队长”这副全新的身躯承载着我固有的信念和Erskine博士的教诲，“Steve Rogers”隐在这光环之下，只有Bucky才可看到。这个意义重大。在无数赞美、谎言和利益纠葛间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谁，只要回到Bucky面前，无需多言，我就能在那双熟悉的眼中看到自我存在。

即使成为美国队长，我和Bucky的关系也没有丝毫改变。若要说有，便是他变为我最坚强的后盾。我和Bucky分别是美国队长和Barnes中士，他跟着我执行命令。因为战争的原因，我比以往更需要Bucky，我最好的哥们，最优秀的狙击手，也是我最聪明的助手。我能完全相信他不只是因为他的优秀，军营中但凡发现同乡已经是莫大的欣慰。我和Bucky身处异国、出生入死，爱与思念都维系在对方身上，我们之间有太多感情无需多言。

我曾在酒馆中打趣他是否准备好与美国队长出生入死，别人我不在乎，我最担心Bucky不习惯我发号施令。当时Bucky松垮地套着他那身中士制服，笑了起来，我凝视他的侧脸，生怕下面的话在自己意料之外。

布鲁克林来的那个小子，打起架来不会跑，我得跟着他。

Bucky知道我想要的答案，这也是他想要的。比肩相伴，永远是他与我梦寐以求的事。

 

那段战乱时期，我们的关系又比以往好太多：我们分享一个帐篷，白天到夜晚都形影不离。其他人都知道Bucky是我从小到大最亲密的伙伴，他们对我们的亲密程度已经习惯了。可事实不会是他们看到的如此。

我爱Bucky注视我的眼神，蓝与白分明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对我的喜欢。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看着他。

有些事物太过美好，曾经的我只敢藏在心里，任由它被时间沉淀。但后来的各种事件把它膨化了，我和Bucky之间有了更近的距离，能轻易地把我的私心实现。我虽不再是那个讷言的小个子，可又只能欲言又止。

Bucky很聪明，以他对我的了解，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他却像以往那样从不过问。我把爱他当成自私的事，就可以一直坦荡着，只要不说出口，依旧能看到Bucky熟悉的微笑。

那时的我认为这对Bucky是最好的，我在战场和军营里保护着他，让他远离致命险境，同时保护着我们，远离是非纷扰。

那日在迎接我们的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Bucky的女友Clara背着家人加入了随军护士队伍，这是个了不起的女孩，我想Bucky的伤情有她的照料会很快恢复。

我有私心，但害怕贪心会毁掉现在拥有的一切。从十三岁至今，我已经拥有了Bucky给我的陪伴和爱，我已经足够幸福，若要爱他何在乎拥有？如果这份爱不能给他带来更好的境遇，按捺下去也无妨。此时身边不乏对我青眼有加的优秀女性，我想真诚大方地去爱一个人，倘若我曾经对爱的理解是懵懂无知的，这不正是一次美好宝贵的机会吗？

就这样保持下去直到战争结束吧。我就能带着Bucky一起回家，有一个真正的双人约会，一起商量去教堂结婚的事，一起去定制结婚礼服……

 

等到何时Bucky的眼神中不再有期待，我才恢复平静。

 

Bucky在被俘时患上的肺炎一直没有痊愈，他的烟瘾却越来越大。我对他禁烟的事就像在下命令。他不当着我的面抽，偶尔被我撞见就把烟掐灭，我去查看他的烟盒，里面也没剩几根了。面对我的质问他也只是傻笑。我无计可施，对他说，我也得过肺炎，你为什么不像当年爱惜我一样爱惜你的身体？

Bucky愣了几秒，然后垂下眼睛，他眼神里的东西多于他的想表达的话语。他每次都对我说，没什么事，哥们，一切都好。美好的谎言我居然听信了这么久。我极想知道他想的事，又不得不尊重他。

Bucky回答我说，我不知道，好像关心一个人久了就不再会在乎自己了。

我抱歉地笑笑，说，以前是我拖累你……

不说下去了。因为我看到Bucky闭着眼在摇头。他轻声说，你没有，是我愿意这么做的。

我喉咙梗得难受，伸手抱住Bucky。我真想骂他傻瓜。

四下无人时我才敢这么做，因为我越来越怕拥抱他。

Bucky说，以前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有多好，现在不一样了，每个人都知道……你有用武之地，每个人了解你、崇拜你，我真的由衷地为你高兴啊我的Steve。

可我担心自己不像以前那样能帮到你，没法完美地完成美国队长给我的任务；我担心每一次瞄准和掩护出错，因为你总冲在最危险的地方，我得保护你；在执行暗杀的时候我时刻权衡着任务成功和我生还的可能……Steve，“跟着你”这个承诺兑现起来并不容易，你的后盾、你的哥们……我担心我名不副实。他的这些话仅让我以为他脸上的忧愁来自心理压力。

我想我终此一生都无法计算Bucky为我的付出。我只有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慰道，如果你心里难受就去找Clara。

Bucky笑了笑，没有说话。

 

转移利比亚的前夕我们有个小型的聚会欢送一批伤员回国。其中有几个我熟悉的战友。

被炸伤左腿的下士Rooney拄着拐杖朝我走来，对我说，队长我要回家了，我的未婚妻在等我，我原本想等到战争结束再结婚，请你来做我的主婚人。

我说，等到你第一个孩子出生，这场仗一定打完了，我们再会去你家喝酒庆祝。

等到那时我也应该结婚了吧，Bucky也是。局势虽然艰难，但仍在朝胜利迈进。我也渴望回国，但我没有一个正式的去处，在布鲁克林租的房子早就到期了。我确定不会留在军队里，我与它格格不入，可又不知道会去哪儿。往后要看Bucky的决定，我跟着他安居，幻想自己能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画画、投稿，或者我们到处做些小生意。

聚会结束，我回到自己的帐篷。没想到Bucky在里面，今晚他没有在送别聚会上，我以为他去找Clara了。我常跟大伙一样开他和Clara的玩笑，给他多塞几个避孕套说这些对他很实用，美国队长哪里有时间跟女士约会。

Bucky坐在行军床上，披着那件蓝夹克，他喝了酒，见我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看我。

我告诉他Rooney回国后要结婚了，他听后嗯了一声。我们在满是酒味的帐篷里对视，一时无话。我转过身收拾自己床上的东西，总比看着他这个样子好。

我心里很难过。

我知道Bucky为什么没有去送别战友。两周前Bucky被流弹击中肋部，子弹没有留在体内。我劝他回国，他说只是皮肉伤，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明明可以申请和Clara一起离开这里，他有家人、有最想完成的婚礼，但为我留了下来。

你不该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应该去找Clara。你总说姑娘怀中的温暖是一切痛苦的解药，她比我更会安慰你。我背着身对Bucky说言不由衷的话，满嘴的苦涩。有些东西已经挨到了临界点，Bucky若是走了我能轻松些。

他肯定似的叹一口气，我以为他下一刻就要起身去找女友。

Bucky用沙哑的声音说，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他停顿了几秒，这时间对我而言却是很长。

我和Clara已经分手，我为她办好回国申请，她最初是因为我来的，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转过身，我看到Bucky的眼眶红红的，眼睛像两盏透明的清酒。我心动了，但仍想调笑他，我不能那么正经、那么深情。我笑说，Bucky你又失恋了，这次终于不能怪是我搞砸的。

Bucky没有笑，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却不像在看着我。他说，是我提出的。

我问，为什么，离开美国之前你对我说你找到了这辈子最爱的女孩，你一定要和她结婚。

我爱上了另一个人。Bucky喝了一口酒，原来他手里一直握着酒瓶，我一直盯着他看竟然没有发现。我想继续问，Bucky急急地要把半瓶酒喝到见底，他被呛得咳嗽，眼泪流了满脸。我坐在他床边，取走他手中的酒瓶。

你为什么要哭，在担心Clara吗？

Bucky摇头。

我抱着他的肩膀说，有爱的人是件好事啊Bucky，那个幸运的人是谁？竟能让你第一眼看到后就抛弃一切地去爱。没关系，无论是谁，我都陪着你，等到你结婚……

Bucky打断我的话，Steve，我这辈子不会有婚礼了。

我的心被这句话割伤。这颗心早已连在Bucky身上，感受得到他的绝望。

我轻声问他，为什么要爱上那个人，你这么做值得吗？

不知道……谁能想到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Bucky迅速抹掉眼泪，平静了一些，继续说，原来一直坚定的事情能为最爱的人改变。

Bucky，我不明你的意思。我说。

你就当我喝醉了。他带着虚浮的笑意想要回酒，我没有给他。

Bucky，告诉我是什么令你这么痛苦，如果爱上的是一个令你痛苦的人，你该放弃，你得让自己好过些……

那天我说的话像是好言相劝，更像事不关己，因为我不知道它们对Bucky的意义。

Bucky用力摇着头说，说的比做的容易，我以前不相信——爱不是能控制、能选择的。你不知道长年累月哪一刻会让你发现你爱上对方，当你身陷其中发现没有人能代替那个人时你才会明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要往外走，要结束我们的谈话。

那一瞬间，我不想让他走，我看到他眼中渺弱的光，我怕出去以后我们再次相隔在此的、没有尽头的保护之外。

我只有拽住他，说，我明白那种感觉。

Bucky站住了。

我的语气像在乞求，又像逼问地说，那个人值得你这么做吗？

——Bucky，这值得吗？面对这件事会令你放弃你的婚礼，甚至是家人、名誉、前程……我是孤家寡人，我没有这些牵绊，但你不一样。只为了我，这样值得吗？

我的手拉着他，在沉默中颤抖，这几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显露脆弱。因为我推翻了心里所有逃避的理由和无用的安排，直面自己的内心——我爱他。这一刻隐秘美好的暗恋结束了，表白如同一场短暂的瑰丽霞光，深知前方将是茫茫未知的黑暗却也无所畏惧。

Bucky的力量沿着我的手臂传来，我们紧紧相拥。

值得，傻瓜。

他在我耳边说。

 

 

三．

我会陪你走到尽头。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我越爱Bucky就变得越谨慎。我们的关系无法告人，只愿战争结束我和他便可以永远离开人群。

Bucky问我体内的血清能让我活到多少岁，我说不知道，但我可不想活到普通人类的四倍年纪就太可怕了，所有熟悉的朋友和家人都已离开，要这么长的寿命有什么用。Bucky说延长寿命一直是人类的追求，说不定他们能在我身上看到奇迹。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一个人留在没有他的世界。

Bucky笑着说，生命的开始和结束皆由不得我们选择，我了解你，有些事你没有完成一定不会罢休的。

那又怎样呢。我抱住他，下巴挨着他的发际。Bucky的味道不再是柔和青涩的少年味，他经过战火的洗礼变得更加俊朗坚毅，还留给我一份独享的温柔。他刚才的话很真实，但我不喜欢，我们为何要去谈遥远的离别。可是他一语成谶。

1944年的冬天，咆哮突击队执行追截Zola的任务时，由于我的疏忽给敌人制造了反击的机会，Bucky为保护我而被击出火车。

他坠落的身影在我眼中飞快消失。

我记得我快抓住他的手了。只差一点点。

军队放弃搜寻Bucky，他的死亡被记录在报告里，一封千篇一律的阵亡通知书上印了他的名字，然后寄往美国。

Bucky的离开没有遗言，没有遗体，没有葬礼。司令部一切宛如昨日，短时间内无法体会失去，我仿佛还能听到他在我身边的说话，对我笑。

我回到我们共同的卧室，收拾转移所需的行李，我看到他那张床上放着前天待换洗的衣服。我陪那些衣物坐了一夜，等待天亮后我才开始意识它们的主人再也不回来了，这是事实。

 

我幻想过生命迈向死亡的过程，小时候昏厥前先是有一阵短暂的迷蒙，然后堕入黑暗。

我曾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害怕死亡，Bucky的离去让我淡然地面对它。

这大概是一种重逢。

Bucky说对了，我做了我该做的事，然后让命运决定我去往Bucky所在的世界。

 

抑或是我们约好的未来。

 

这个世界也许会有Bucky的一些痕迹，我走遍了纽约所有的二战烈士公墓，没有一个墓碑属于Bucky。我不敢去打扰Bucky还在世的家人，想他的时候我就到史密森博物馆里逛逛，顺便看看老朋友们。

我孓然一身，是个被神盾局收留的时空流浪汉，我的物品被收集展示出来，对参观者来说是那个时代的遗留物，它们对我而言是一块块心灵故地的拼图。

我久久地站在Bucky的展板前，他永远年轻的脸印在玻璃展板上，如果不是人太多，我真想坐下来喝点酒，陪陪他。

中士的蓝夹克摆放在我当年的制服边，他的物品摆放都在我最近的位置。广播里说，Bucky是我从儿时起最亲密的伙伴。一切都在陈述我和他的最近的距离。就还差那么一点点。

没有人会看懂录像带上我俩在说什么，我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这是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很久以前我觉得最好的朋友也逃不过两次分别，一个是婚礼，一个是葬礼。它将使我们栖身别处，归于家庭，或者泥土。我不再心忧第一种，因为我和Bucky表白心意时我们都放弃了自己的婚礼，相爱的意义已经超过了婚礼仪式。而Bucky没有葬礼，那时候来不及哀悼，失去他时我就在那里，如果他需一个落处，那就在我的心底。

 

我剩下的一生有多长，和Bucky的重逢就有多远。

日复一日，白昼与黑夜交替，神盾局和九头蛇的斗争近得如同光明与阴影衔接。

我遇到了一个对手，九头蛇最强大的杀手。在我的屋子里，Nick Fury险些死于他的枪下。他能稳稳接住我飞去的盾，逃窜的速度出乎意料。

 

一个有些阴沉的上午，美国队长再次与那个拥有金属胳膊的杀手相遇，他们在马路上拼死搏斗。

对方的面罩被打掉。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预料的重逢。

我好像听见那首歌，It’s been a long longtime……

 

尾声.

“Steve，你还在忙什么，你现在还没有一丁点儿要出门的意思。”Bucky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半天，“不如我打个电话告诉T'Challa让他把事取消了……那种事怪丢人的。”他扑倒在软软的沙发上，不知是被挑衣服的选择困难击败了，还是泛起了少有的羞耻心。总之他不像是在催促我出门一起订制礼服。

“喂，你到底再写什么？”他把脚掌伸过来搭在我的大腿上。我继续忍耐他的骚扰，把断了线的思路续上，干扰我是Bucky的强项。其实他对我写的东西并不好奇。

“我在写回忆录。”

“喔，难怪这么长，我还以为是写婚礼誓词，那得长到让所有观众睡着。”

“你不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我望着他。Bucky今早刮了胡子，在他的脸上安然代替两年来颠沛流离的沧桑。我想故意卖了个关子，“还有些你没想起来的事情，比如我二十岁的时候要跟你求婚——”

他的眼神犹豫了。“嗯，是有那么回事，但细节不记得了……Steve，让我看看那个桥段在哪儿。”

我盖上笔记本举过头顶，一手搂住扑上来的Bucky。“现在不是要去订制礼服吗？赶紧动身吧。”他还想往上挣扎着抢夺我的电脑，被我牢牢按住。

回忆太多，我还没写完。

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的婚礼，地点在瓦坎达某个私密的度假村。这个仪式出现在我和Bucky的生命中且是我俩共同拥有，它不再是分别，我和Bucky的生命运终于能圆满相交。它像是我们用苦难与命运交换得来。这话像是安慰自己，我们没有人能知道命运的安排，只好在美满的时刻说苦尽甘来。人生经历过大悲大喜，现在Bucky在我身侧，至于后面的路会是怎样，我都平静且满怀期待。